第3章 抗生素
午夜时分,风雪未歇。
凌锋一边开车一边抬手摸了摸脸上那张用特制油脂、炭粉和胶质临时赶制的脸——触感粗糙,但在昏暗中足够以假乱真。
何况还有一顶从商业街顺来的厚棉帽子,帽檐压下,只露出下半张模仿张二成习惯性歪嘴的线条。
老式道奇轿车缓缓停在张家院门外。
他故意让刹车发出刺耳的**声,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扎耳。
推门下车时,凌锋刻意模仿张二成那种吊儿郎当的步态——肩膀微耸,右腿迈步时稍拖半步。
他走到对面“刘记杂货铺”窗前,用力拍打木板门。
“谁啊?大半夜的……”
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嘟囔。
“妈巴子的,是老子,买包烟!”
凌锋压低声线,让声音从喉头后半部挤出,带着张二成特有的沙哑和蛮横。
木板窗“吱呀”开了条缝,露出刘老板睡眼惺忪的脸。
油灯光线昏暗,加上厚棉帽的遮挡,只能看见来者下巴上那颗仿制的黑痣。
“原来是二成啊!又是老刀牌呗?”
刘老板显然习惯了这种深夜打扰,转身从货架上摸出一包烟递出来。
凌锋扔过去几个铜板,
“不用找了。”
随即转身走向张家院门,钥匙插进锁孔的声响在雪夜里清晰可闻。
推门,闪身,反手关门,动作一气呵成。
紧接着快步走到院墙东北角——那里堆着几捆过冬的柴火。
他踩上柴堆,双手扒住院墙砖缝,腰腹发力,整个人如夜猫般翻了出去,落地时在厚厚的积雪上只留下一个浅坑。
凌锋心中庆幸:还好风雪一直没停,不用为脚印的事情发愁。
回家不能走大路。
他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,专挑背街小巷,偶尔避开巡逻的伪警察——那些裹着厚棉大衣的汉子正缩在岗亭里烤火,没人愿意在这鬼天气出来受冻。
四十分钟后,他回到端木街33号。
在楼下抖落一身积雪时,凌锋特意检查了楼梯——没有陌生脚印。
他悄声上楼,钥匙转动门锁前,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三秒。
屋里只有炭火轻微的噼啪声,和……不均匀的呼吸。
凌锋推门进屋,反手锁死。
冷心在床上蜷缩成一团,裹着那件大红呢绒大衣瑟瑟发抖。
凌锋快步上前,伸手探她额头——滚烫。
“冷……”她嘴唇干裂,意识模糊地呢喃。
凌锋掀开大衣检查伤口。大腿上的血痕边缘开始发红肿胀,有些地方渗出浑浊的液体。
感染了。
手指的伤口情况更糟,已经开始流脓。
他快步走到厨房,从水缸里舀出半盆凉水,浸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上。又翻出姜糖,掰碎一小块放进碗里,兑上热水搅化。
“醒醒,喝点水。”凌锋扶起冷心,让她靠在自己肩上。
冷心迷迷糊糊地吞咽了几口,勉强睁开眼,眼神涣散但竭力保持清醒:
“……顺利吗?”
“顺利。”
凌锋简短地回答,用湿毛巾擦拭她干裂的嘴唇,
“但你发烧了,伤口感染。需要抗生素,盘尼西林或者磺胺都行。”
冷心虚弱地摇头:
“这类药太难弄到了……”
“警察厅医务室就有。”
凌锋打断她,语气平静却坚定,
“但需要个合理的借口进去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看向冷心:
“咬我。”
冷心一愣,没反应过来。
凌锋卷起左臂的衣袖,将小臂递到她嘴边:
“用力咬,见血。明天我就有理由去医务室了。”
冷心看着他,昏沉的眸子里闪过复杂的情绪——有惊讶,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,更多的是对这个男人决断力的重新认识。
她没再犹豫,张开干裂的唇,对着他的小臂狠狠咬了下去。
牙齿穿透皮肉,血腥味在口中弥漫。冷心用尽力气,直到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渗出来才松口。
凌锋眉头都没皱一下,只是迅速撕下一块干净布条草草包扎。
小臂上两排深深的齿痕正往外渗血,边缘已经红肿。
“够明显了。”
他放下袖子盖住伤口,
“明天一早我就去拿药。现在你睡,保存体力。”
他往炭盆里添了几块木炭,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的插销。做完这些,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,闭目养神。
窗外风雪呼啸,屋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。
———
第二天清晨,雪停了。
凌锋换上那身特务科的黑色制服,对着墙上巴掌大的破镜子整理领口。镜中人脸色有些苍白,但眼神清明冷静。
“我走了。”
他回头对床上已经醒来的冷心说,“不管谁敲门都别应。柜子里有干粮,壶里有热水。”
冷心点点头,看着他手臂上微微渗出血迹的位置,忽然叫住他:“凌锋。”
“嗯?”
“你也小心点。”
凌锋顿了顿,推门出去。
———
滨城警察厅是一座气派的五层灰砖楼,原是俄国人的商行,伪满政府成立后改建而成。
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伪警察,冻得不停跺脚。
凌锋掏出证件晃了晃,径直走进楼内。
医务室就在一楼走廊尽头。
推门进去时,一股刺鼻的石炭酸味道扑面而来。
穿着白大褂的赵永年大夫正背对着门整理药柜,听见动静头也不回:“又怎么了?”
赵永年五十来岁,原先是滨城铁路医院的医生,日本人来了后被“征调”到警察厅。
他医术不错,但为人圆滑谨慎,从不掺和特务科那些脏事,只埋头治伤开药,是个明哲保身的主。
“赵大夫,我……”
凌锋举起包扎过的手臂,故意让声音带上点惶恐,
“昨晚执行任务时被咬了一口,怕是感染了。”
赵永年转过身,镜片后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:“我看看。”
他解开布条,看到两排深深的齿痕和周围的红肿,啧了一声:
“怎么搞的?”
“一个反日分子,临死反扑。”
凌锋低头说,“您看要不要打一针消炎……”
“打什么打,盘尼西林多金贵你知道吗?”
赵永年走到药柜前,拿出碘酒和纱布,
“消消毒包扎一下就行——你等着,我去后面拿点干净纱布。”
凌锋长舒一口气,他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